古运河边的柳条长得扫到人脸上，是秋天了。这个酷热的夏天，我每天扑到湖里游泳，要么就在夜里兜风，运河边少来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 春柳是仙女的长发，秋柳是仙人的长髯。人说春柳好；头发一向比胡子可爱；女子大多比男子动人。是不是呢？
    秋柳，长而密，偶尔纠结；重，所以不飘，或飘而不逸 ；又心事浩茫，想借风势飘一回，飘不起也就罢了。
    人说我对扬州是真爱，历经四季而不走。我又戏称扬州为情人，更引人上纲上线。一文艺女青年说：＂您这就好比爱一个人，不光爱他年轻的时候，他老了你也爱。＂我苦笑，说：＂也不是。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老了，不是我非爱他老呀。＂她困惑，看我，发现我不如她以为的那么纯情。
    人说从前扬州才美呢，现在不行了。扬州对我，或有君生我已老的感慨？
    从前那么美的扬州都在我屋里，那些古画新图，比如清代手绘图册《扬州园林甲天下》、王涛的《广陵胜概》长卷电子版和茅永宽的《绿杨雪霁》。
    那么美的扬州不再。我在它布满沧桑的脸上看见从前的风仪。
    扬州的美风仪，来自湖山林木秀城清巷，自不待说，它的闪光的灵魂是一群人，好像秋柳那样的一群人。他们60岁往上，82以下，为师为兄为师长为长辈，才华品德让我敬佩，又太顽皮太任性太不体恤人太顽固不化，我因而气晕，他们因而不再摆师长的架子，允许我也任性一回，把他们统称为小老头。扬州此城，因为他们，让我难舍。
    这群扬州小老头以年龄为序，第一位是“老神仙”茅永宽，人称＂影痴＂，扬州摄影界头把，他的作品《绿杨雪霁》，有《富春山居图》意韵，表现扬州山水的清丽有骨，无出其右者。他八十有二，年长（音掌）身长，第一个破掉这小老头的＂小＂字，他身高一米八三哦！又军人出身，又天南海北走遍，又飙大号电马出没扬州城，跟＂老太婆＂才包了饺子就送来，对我的诚惶诚恐不屑一顾，说：＂马上吃，马上吃最鲜！＂他是八十的年龄十八的心态。凌晨5：00到保障湖等日出、暮色中＂猫＂草丛里拍宋城，那不算啥，他这才实现了二次进藏，不日返扬。走之前他来看我，先说：＂好久没你声音，我来看看你是不是泄了劲。＂我说哈，怎么会呀？才不会！他说：＂那扬州还要拍点什么？我走了，十月份才回来。＂我说你去那儿多拍点人，要眼神要内心的。他说那肯定的。我说等你回来，我还要吃那个饺子，笋肉的，真鲜。他说等什么？马上包，这个很容易的！昨天我还跟老太婆说，让欣力来家吃饭。

    在湖边拍片，我说咱俩合个影？他说好呢。镜头里，他擎＂长焦＂如举＂盒子炮＂，发如雪，笑如太阳。我说：＂你是神仙，你是我的榜样。＂他在电话那头哈哈笑出来。我的老神仙，他是古树新花是青山不老是好水常流，是一个历尽沧桑饱尝忧患的＂疯狂小青年＂。他这一走三个月了，我真有点想他了。
    上文写在9月30日。10月30日，他坐在我沙发上了。
    从***回来。没事人似的。他黑了，高原的阳光把他染了一下子，发如雪，坐下就说：“还得再去一次。我说：“去哪儿？”他说：“***啊，还得再去一次。这次没拍到我要的片子。因为路线不那个，没有深入进去，没有……”我说：“您到那儿没事啊？”他说：“我一点高原反应也没有。我儿子他们都吸氧气了。我根本不需要！”就掏出IPAD，给我看片。这个人，82岁了，眼不花，操作电脑无敌，精通PS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。他去***之前来我这儿，给我装了两个清除垃圾的软件。
    看了***的片，他拿起手机。手机桌面，是美女一位，白帽白衣黑眼镜，他秀过来说：“喏，我给老太婆拍的。”我说哎呦，这是你老太婆呀，好年轻哦！他得意，眼睛不离画面说：“也七十多啦！”我说你啊，真是……我这就忍不住要感叹起来了。我说：“我发现所有成功的人都是智商情商双高的。”他莫名其妙地看我，还没从桌面上的老美女那儿回过神来似的。我说比如你。他说什么？我说：“你真会讨她喜欢。你把她照片放手机桌面，她开心啊？”
    他呵呵呵笑，说：“我给她拍了这张，一看真不错，我说当我的桌面上好了嘛。”
    他的老美女，是医生，后来自己生了很重的病。他跟我说过的。说她那会儿都没信心了。他说：“我就把一切都放下，专门陪她，照顾她。那一阵子好长时间，我什么都没做，就是陪她。”现在她好了，做饭还是以他为主。我觉得他确实有点传奇，比如他的胆大，耄耋之年上***高原；比如他的温柔，把老美女视若珍宝；还比如他的聪明，玩PS超过小青年，都相当地不可思议。他有书《天地有大美》，专讲摄影技术和电脑后期制作。他不是人们陈旧观念里的所谓艺术家，生活能力特差的那一路，只会从女人身上索取，取不得了还要有外遇，美其名曰为了创作***，他是付出型成长型成熟型的艺术家，他是一棵不老的——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