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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扬州艺坛点将录]是真名士自风流——朱福烓的诗酒人生
2014-09-09 09:37:14 来源: 作者:求之 【
导读: 有时候我觉得,朱先生像极了故世的汪曾祺。贾平凹说,“汪是一文狐。”王安忆说,“汪曾祺世故到了天真的地步。”朱先生庶几近之。我对汪曾祺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。1997年春夏之交,汪先生遽然辞世,我大恸。晚得一梦……

 
     有时候我觉得,朱先生像极了故世的汪曾祺。贾平凹说,“汪是一文狐。”王安忆说,“汪曾祺世故到了天真的地步。”朱先生庶几近之。我对汪曾祺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。1997年春夏之交,汪先生遽然辞世,我大恸。晚得一梦,在一个安静的庭院里,我与汪先生对弈。汪先生说,人生就像下棋,每一局都要认真的复盘。这个梦奇怪且荒唐,从没听说汪先生善弈,我也不会下棋。醒来后,梦境清晰,如在目底,禁不住泪流满面。汪先生早就身归道山,在佛国安息。我有时怀疑,我是不是把对汪曾祺的感情移植到现实中朱先生身上了?


朱福烓先生在创作中

藏 家
    我来扬州时间不长就认识朱先生了。那时候先锋书店还没搬迁,我经常去逛,总会遇到一位长者,面容和善,鹤发酡颜,在书架前踱步翻书。我觉得好奇,便问店主张武。张武指着墙上的一幅书法告诉我,他便是扬州著名书法家朱福烓。
    与朱先生相识,很快熟悉起来。我那时到书店频繁,几乎每次都能不期而遇。那时书店常客除了我们,还有扬大退休老师胡先生、师院历史系老师陈文和、中文系的顾农先生,青年学者吴锡平。偶尔碰到韦明铧,点头颔首,来去匆匆。我们都是书蠹,聚在一起除了买书就是瞎聊,颇像一个自发形成的读书沙龙。谈兴所至,天高地阔,不知天之将晚,不觉夕阳西下。
    前几年,扬州搞过一个十大藏书家的评选活动,结果出来,竟然没有朱先生的名字,我暗自窃笑,问过先生,他只是狡黠一笑,并不作答。朱先生的藏书丰富,体大精深。作为学者,他喜欢购置工具书,辞海、辞源、辞典之类的书一应俱全。类书也很齐备,《太平御览》、《册府元龟》、《太平广记》、《文苑英华》、《艺文类聚》等基本皆有。另外居多的便是史书与古典文学,断代史、编年史、通史,中华书局、上海古籍的古典丛书。先生喜欢笔记、佛学、禅道、医书,这些也是他藏书的一些门类。早年间先生亦喜欢外国文学,像现在已经绝迹的系列网格本他的架上几乎全套。
    先生的家中,可谓书满为患。客厅、书房、卧室,书柜满满当当,连孩子的房间也全是书架,床下、厨柜塞满了装书的纸箱。很多暂时不用的书籍便堆放在***。走进先生家里,满目典籍,身陷书海,而在先生,则是坐拥书城,乐在其中,“虽南面王而不易也”。
    先生对书喜新厌旧,用他话是“推陈出新”,若有老版新印,其必易之。因此购书频繁且豪阔。记得像中华书局新版二十四史这样的超大部头,他也会毫不犹豫吐故纳新,其实他手里有好多这样的旧版本。淘汰的旧书有时送人,有时便放在书店处理,我买过不少这样的旧书。后来他知我恋旧,便直接送我。
    每次陪先生去外地,书店是必去之所,因为同好,我也乐得相随。我们还专门去南京、镇江等地买书,同行的还有先生的挚友、文史专家李保华。每次出去,我与保华先生喜欢钻小书肆,淘旧书之乐,如沙里披金。而朱先生则喜欢跑先锋、万象这样的大书店,估计那些旧书,他架上皆有。
    朱先生嗜书成癖,遇到心仪的好书,必欲据之而后快。我听保华先生说,他曾在旧书市场偶遇一套港版简又文先生著《太平天国全史》、《太平天国典制通考》,两种六册,坊间鲜见,十分珍贵。知朱先生爱书便呈见赠之,先生果然爱不释手,藏之庋间,再不示人。
    先生惜书,颇有孙犁之风。他从不在书上乱写、涂划,盖章、钤印。近期要用的书,翻阅前一定会包上外皮。有些书他还会自己设计书衣,书脊上配上他自题的书名,娟秀书法,为之增色。先生每日手不释卷,撰文、著述,但他只做笔记不作批注,最多在书中夹上字条备检。因此,先生所有藏书都是干干净净,纤尘不染。
    藏书人最怕借书之虞,借而不还,至为惨烈。先生豁达之人,慷慨好施。但据我揣测,借出的书未必不在心上。有一次,汪氏小苑搞展览活动,跟先生借用藏书,有厉鹗辑著《宋诗记事》,另有几种《红楼梦》版本。后因人事变动,迁延不还,先生无奈,又羞于追索。最后还是我陪他一起去将书取回。我几次听他念叨,《骆临海集》多少年前被谁借走未还,《广群芳谱》被谁借去泼了茶渍,痛心疾首焉。借书人也许不以为意,可是书主却无日不在盼归。
 


朱福烓先生书秦少游诗

饮 者
    先生善饮。我曾戏问他此生已喝掉多少白酒?先生粲然一笑,“估计有一个瘦西湖了吧。”坊间流传一则逸事:先生壮年,某晚酒归,夫人嗔怪,拒之门外。他便解衣袒腹,在院中条石上沉沉睡去。东方既白,先生醒转,只见条石下面,黑影绰绰,原来是蚊虫吸血,醉落风尘。为此,熊百之先生曾戏作《善饮者》记之:

谪仙邀月饮,对影人不独。
东坡或举觞,不肉且呼竹。
今有福烓兄,畅饮时袒腹。
午夜酩酊归,朦胧庭石宿。
人醉虫亦醉,叮蚊落扑簌。
不负满房书,醒后把卷读。
读至快意处,举杯吟一曲。
适与古贤会,身心爽如沐。
白发伴诗酒,灯红窗纱绿。

    先生喝酒,颇有古风,饮至酣处,赤膊袒胸。一般中午白酒,晚间黄酒,夏日则添啤酒。先生偏爱白兰地。他说此酒有种特殊的异香,冬季可兑热茶,夏日可加冰块,爽口之极。先生善饮,但不耽酒,外出赴宴,往往定量,不敬不劝,独得其乐。
    我最喜先生微醺后的状态,这又让我想起曾褀先生。林斤谰记载,汪曾祺晚年,家人限酒。某次拜访,见汪先生脸色发暗,目光呆滞,就劝汪夫人“还是让老头喝点吧”。果然,一杯入喉,汪先生容光焕发,两杯下肚,妙语如珠,酒力使然也。朱先生平时不苟言笑,话语亦少,但是酒酣之后,便换了容颜。
    有次我邀几位书法前辈饮宴,席间有阮衍云、蒋永义、姜桂林诸先生,大家分茶筛酒,谈书论画,其乐融融。朱先生高坐主席,酒过三巡,人已微醺。再加上老友叙旧,不拘形迹。只见先生臧否人物,月旦是非,豪气干云,生平无有此快也。席散之后送先生回家,随意闲聊,我问“听说某先生脾气很坏?”朱先生哈哈一笑,昂然说道,“这个场合,也只有我可以高谈阔论!”
    先生酒后一派天机。有次宴归我送至楼下。他按下门铃,女儿在门内应声。先生捏着嗓子,学女生嘤咛作态,随即哈哈大笑,古稀老人,烂漫如此,让人想起魏晋名士。有次,我偕先生与保华老师去苏州采访。晚饭在松鹤楼,酒足饭饱,闲步街头,凉风习习,不亦快哉。先生忽作势拍我,“格小娘子白白净净,好白相哉!”吴侬软语,令人喷饭。先生兴起,学几句苏州评弹,拿腔作调,惟妙惟肖。
    那次采访,是约先生编撰佛寺楹联一书。我们走遍了江苏省十三所全国重点寺庙。在那家寺庙采访时,佛堂安排素斋,晚间宿在庙内。我们出去散步,先生问我,车上还有没有酒,我说有,他笑着做个饮酒的手势。我们便到超市买了两包卤汁豆腐干,一袋油炸花生米。
    夜半寺院,一片漆黑,森森庙宇,阒静无声,寮房内一灯如豆。我们干脆移座回廊。我不善饮,但还是陪先生倒了一杯。时值酷暑,在庙内对饮,颇感诡秘。透过回廊天井,夜空寥阔,月明星稀,未几,寺内的钟声缓缓敲起,回音浩渺,飘飘荡荡,似从极远处传来,个中况味,终身难忘。
    2010年春天,先生染恙住院,病急无端,毫无征兆。检查后才知,是糖尿病并发症。我去医院探望,先生浑身插满管子,非常无辜的眼神看着我。我问他感觉怎样?他痛苦地说,医生关照,以后再也不能喝酒了。
    病愈出院,半月之内滴酒未沾。其后,遵医嘱可以略喝些干红。再后来,一天一顿白酒,继而便恢复如常了。
    听说先生在五十岁前抽烟也盛,后来发誓戒掉,从未沾染。惟酒之嗜好,深入骨髓。陶渊明在《孟府君传》中记讲述他外公孟嘉的一段故事,“(桓)温常问君(孟嘉):酒有何好,而卿嗜之?君笑而答之:明公但不得酒中趣耳!”。《世说新语》中说,痛饮酒,熟读离骚,方得谓名士。我想,像先生这样魏晋风度,充满机趣,没有美酒岂不大煞风景?


书法  杜甫诗《望岳》

墨 客
    朱公以书法名世。他是扬州市较早的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之一。退休之前,先生在文联长期担任扬州市书协主席、江苏省书协常务理事职务。多次参与中国书协与省书协举办的海内外大赛,曾应邀赴日交流书艺。
    记得那时,先生在府中招宴。饭后我与张武到他书房喝茶聊天。他酒后高兴,从书桌抽屉掏出两件东西。一件是浅刻的折扇扇骨,一件是他自己书就的扇面。其实两件东西本是一套,他非要分赠。当时我未留意那把扇骨,倒是一眼看中了扇面,古色片金,先生以两排行书录高骈的《山亭夏日》绝句,清俊而端凝,洒脱而稳健,觉得美到极致,于是“先下手为强”,纳入囊中。
    先生书法初宗二王,吸收赵子昂、董玄宰之旨趣,写得丰姿绰约,秀媚遒丽。加上其学养功夫蕴藉其中,文人逸趣呼之欲出,如古人谓“骨气洞达,爽爽有神”。 也许正是那时,我对扇面这种特有的书法形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
    朱先生的字属于文人书法的范畴,而且我窃想,先生内心肯定也认为自己首先是个学者,其次是作家,最后才是书家。夫子自道曰:“师古而不泥古,求新而不失本,多读少临,略得其意,以清新自然和形式意味为旨趣,注意文化内涵。”大抵如此。
    其实,作为传统文化,书家与文人、书法与修养,密不可分。但时风一变,书法则沦为“手熟而已矣”的技巧,书者多偏重笔墨效果,而淡化了抒情达意,书卷气的退化更是当前书法的缺陷。康南海说“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矣!”先生既受传统文化浸淫,其书艺在运用传统文化的广度和深度上,取精用宏,不拘一格,洋溢着丰盈的精神内涵。
    先生认为,书法艺术是人格力量在笔墨上的直接表现,书法家必须不断提高自己的文化和艺术修养,重视字外功夫,书为心画,贵在有意无意之间,出神人化。因此,他的作品总是神韵、书卷气和时代精神兼备,格调高雅、气质宽博,其翰墨流传,总有一种独具的姿态与风神,使人一见即知为其所书。
    先生以行草见长,挥毫疾书时,沉著痛快、淋漓酣畅,虽年过古稀,笔下却毫无颓势,不滑不滞,收放自如。先生喜在夏日的夜晚,酒至微醺,兴之所至,展纸研墨,挥毫遣兴。在我印象中,先生特别爱作张若虚的《春江花月夜》。既写过六尺整张的巨秩,亦有一掌见宽的手卷。这似乎也是他修身养心的功课之一。先生曾为我作过一幅这样的扇面,全文作完,意犹未尽,即兴并书长跋。三百余字,一气呵成,咫尺之间,疏密有致,恰如秋水为神,耐人寻味。
    笔飞墨舞,世听惊佩。先生书法爱之者甚矣。我印象较深者,瘦西湖洛春堂里有先生撰写的一副抱柱楹联,书清人联句,写得清标拔俗,气壮神逸。市招匾额,最宜先生墨宝。世人熟知者,有“冶春茶社”、“富春酒店”等招牌与楹联,个园花局里“金带围”酒店似亦为先生所书,无不疏秀率真,见情见性,为老字号增色不少。
    2010年春节前后,扬州市政府将先生一幅书法作品赠予美国驻华大使馆洪博培,内容是洪博培常对同事讲的一句话:一同工作、一同进步、互相帮助。这份特殊的礼物让洪大使兴奋不已,亲笔致谢:“这件礼物将是我游历江苏最美好的回忆。”
    星云***生日,先生题写“无量寿”三字,成为政府馈赠***的珍贵贺礼,赢得了***的称赞。北京大学百年校庆典礼,特邀请先生撰写对联,并收入专集,先生墨宝,流芳百世矣。
 


朱福烓先生的部分著述


学 人
    先生笃学,淹灌古今。我对他的学术了解不多,只知道他是扬州学派研究会副会长、《扬州文化研究》专刊副主编、扬州传统诗文吟诵研究组组长、扬州文化博览城建设专家组专家。这些均非虚衔,先生退休后奔走致力最勤者,也基本在这些方面。
    先生的前半生其实是个文学青年,工厂诗人,25岁便成为江苏省作协最年轻的会员之一。他的挚友保华先生经常跟我回忆,年轻时他们在一起指点江山,激扬文字。那个时代,诗作多具历史烙印。比如以大跃进为题材的《以钢铁的城市为家乡命名》,以革命生产为主题的《在我机床的窗外》。先生思想浪漫,才情横溢,即使这样,他的诗歌创作也从没脱离唯美的追求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高高举起,重重打下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锤一锤,散彩喷霞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在力的节奏里,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看到——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犁,不用人扶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在火的飞舞里,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看到——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耙,不用牛拉!

    这是先生当年写给锻工的一首小诗。语言优美,极富韵感。后来,先生的这些诗作结集为《绿杨短笛》出版,这些少年的营生于先生早已渐行渐远,但诗人的气质却从未在他内心凋谢,偶一唤醒,更显深沉。先生记忆力极好,新诗旧词,往往出口成诵。有一年,先锋书店请几位先生为青年读者推荐书目。我以为先生肯定会开列古典名著或经史子集。谁知他推荐的却是前苏联文学***康·帕乌斯托夫斯基的《金蔷薇》。这是一本历久弥新的文学评论,语言优美之极。“每一汪水塘里,都有海洋的气息;每一颗石子里,都有沙漠的影子。”这些句子,先生脱口而出,闻一闻,便会有微醺之意。
    1978年,先生被借用到市文化部门,逐渐开始关注地方文史。从一个诗人到学者的转身,即在此时。先生古今通晓,诗文并俊,钩元探本,治学严谨。记得他早年为了开设扬州历史文化讲座,考察和阅读大量历史文献,自行编订《扬州历史大事年表》,纲举目张,简明而实用。时至今日,仍有专家、学者借阅参考。
    44岁,先生从工厂调入扬州市文联,开始专职从事文化工作。在此期间,他对扬州的历史文化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挖掘和整理。先后出版了《扬州史话》、《扬州风物志》、《鉴真》、《扬州八怪传》等专著,并于2002年获国家图书奖。
    在文史领域里,朱先生纵横捭阖,左右逢源,他的学问“博杂而深”,正吻合他反复强调的“先杂后专”。有人称他是扬州的活字典,因为他天文地理、风土民情、世事俗习、诗文联话,样样都有一手。他对地方诗文的考证、对古都文化的见地,让人为之折服。
    前些年,扬州媒体曾请他开设专栏“福烓说扬州”,谈文史掌故。先生为文,引经据典,信手拈来,水到渠成。我每次都击节拜读,快何如之。我的一位领导,在山西文联偶见一函清代书法册页,内容隐约与扬州相关,便复印回来,请其考证,以期弘扬。先生发现,这是扬州小玲珑山馆主人马曰琯、马曰璐时与当时文人诗词酬唱的集子。其时,先生手头正在编撰马氏兄弟的年谱。很快便将集内每位作者的生平、史略考证清晰,毫厘不爽,令人钦服。
    先生晚年,学术事业退而不休。他还在为扬州的文化事业献计献策、奉献智慧。凭着他的学识和影响力,称其为文史鸿儒、方志专家当之无愧。   
    前段时间,中华书局委托李昌集教授专程回扬,录制先生吟咏古典诗词的专辑,我全程陪同。吟诵是一门绝学,与古典诗词相伴而生,但鲜有乐谱留存于世,资料甚为匮乏。而今,会吟诵者少之又少,吟诵艺术面临失传的困境,北京的专家经过认真的比较和遴选,认为先生的诗词吟诵,以方言古音入调,曲调优美,比之文怀沙先生,尤具特色。
    听先生吟咏,无疑是一种享受。一首唐诗吟毕,感情充沛,神完气足,虽届耄年,仍声若洪钟,苍劲有力。“莫道桑榆晚,为霞尚满天。”我忽然觉得,眼前这位老人,浑身散发着神奇的魅力。先生老了吗?他分明正焕发着青春的活力。
 


朱先生在书房

朱先生的性情
    决定写朱先生其实是受了熊先生的启发。还是在百之公的书房里,他给我讲那首五言古风《善饮者》。这则逸事我早有耳闻,因为与故事的主人公彼此熟稔,所以熊先生讲的时候,我脑子里便有强烈的画面感。
    熊先生感叹,太亲近的人可能更难著笔。比如当年他写心饮翁,心思一启,千丝万缕,提笔在手,千头万绪,实不知从何说起。我写朱先生实际上也是这样,我只能顺着思绪,信马由缰,既是回忆断片,便成流水文章。其实,先生的书法成就,学术研究,对地方文化的关注,以及他“顺时儆省、逆时从容”的人生境界,我焉能道其万一,所述者不过是肤浅的体验,东敲西打,一鳞半爪。若能窥先生性情之一斑,则于愿足矣。
    写先生性情,其实我忽视了重要的一点,先生为人极是乐施。别人请他撰文、作书、勘稿、辩误,他从不推却,倾力而为。先生幼时,如曾褀先生一样,曾寄身庙宇,因此对佛学有着不解的情结与浓厚的兴趣。他与大明寺、高旻寺、文峰寺的当家和尚交游甚多,曾将自己大批的佛学书籍整理出来准备捐给大明寺。前年,文峰寺欲重印一种经书(书名已记不确),请先生作序。先生殚精竭虑,恭作如仪,并以大幅宣纸书就,亲自送至禅堂。
    我的感觉,先生对书法并不自珍,几乎有求必应。我曾为朋友求书先生,也曾为书店或新书请先生题名,他从不问情由,一口答应。有次先生还特地问我,和我一起拍过昆曲的某某人如何联系,盖因在瘦西湖活动时此人索书,他应允了人家。外界时有先生滥书之名。我便常听人吹嘘,“朱先生的字随便要。”语态亵玩,欺人太甚。
    我猜想,先生的情感世界一定深沉而醇厚。我与先生过从多年,或因年齿差距,从未听他说过家庭生活。1999年春节期间,先生丧侣,乃飞来横祸,人间至痛也。10余年过去,师母的遗照一直供于客厅,偶及清明或祭日前后我去先生处,总觉得家里笼罩着一层肃穆的气氛,便自觉噤声,不忍触动先生的心灵。
    “老树著花无丑枝”,这是先生挂在客厅的自书诗句,或可视作晚年自况。先生已届耄年,依然乐观。记得那年病愈回家,步入书房,先生内心感慨,随手取包装纸一张,濡墨挥毫,疾书“大病后试笔”。自感笔势凌厉,丰神犹存,不禁莞尔,复又提笔而立,为之踌躇。
    先生近年作书多自署“福翁”,我观先生亦有“福相”。外人以为,先生患有腿疾,不良于行,其实大谬。记得那次一起去苏州灵岩山寺,200多米的山坡,先生拾级而上,如闲庭信步。先生自言,迄今为止,每天早课尚能做30个俯卧撑。
    先生晚年含饴弄孙,撰书著文,以诗酒自娱。加之其内心澄明,性情达观,因此充实而愉快。“却顾所来径,苍苍横翠微。”先生一生读史阅世,人情练达。我敬重平日严肃认真的朱先生,我更爱酒后性情挥洒的朱福翁。
    拉杂写来,难尽其意。谨以此文献给先生八十华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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